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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失的安妮宝贝:她改变的不只是笔名

2016-07-25 柏琳 新京报书评周刊

微信ID:ibookreview

『阅读需要主张』


庆山,作家,曾用笔名安妮宝贝,代表作品有《告别薇安》、《八月未央》、《莲花》、《春宴》、《得未曾有》等。最近刚刚出版新作《月童度河》。


对许多80、90后的年轻人来说,安妮宝贝是他们青春记忆的一部分。曾经有那么一个时期,她的书是人手一本的爆款畅销书。从繁华的北上广,到逼仄的小城镇,她是一代人共同的阅读记忆。


当然,我们熟悉的这个作家,从出版《得未曾有》时就已经拥有了一个新的笔名:庆山。对于改名的原因,她解释道:“安妮宝贝”这个笔名,只是写作之初的信手拈来,随着时间推移,这个名字不再适合当下的自己。而“庆山”,显然更符合她如今的心境。“庆”有一种欢喜赞颂之意,而非消极、灰暗的态度;取“山”字,则是因她旅行爬过很多高山,这些山看起来结实,“好像是大地上特别稳定的东西,跟天地都联结在一起。”


围绕着早期作品引起的诸多争议,比如:文字是否太过“文艺腔”?故事是否太过灰暗?“颓废”的写作是否对读者产生负面影响?庆山看得很淡然,她认为这是一个写作者自身成长的自然过程。在她经历人生中迷惘、灰暗、挣扎的时刻,她坦诚地写出了那种状态;而当她的人生走到新的阶段,曾经的辗转痛苦拥有了答案之时,她也坦诚地接纳了如今更加平静的自己。


如同“庆山”这个新的笔名一样,作家的写作也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。庆山如今的写作,就如同跟天地联结在一起一般,是指向心灵的修行。从“安妮宝贝”到“庆山”,她改变的,不只是笔名。


借新作《月童度河》出版的契机,新京报书评周刊对庆山进行了独家专访,对围绕着她写作的诸多争议与转变,庆山都给予了坦诚的回应。以下是此次访谈的节选,如果您有兴趣阅读访谈完整版,请关注近期出版的书评周刊。



消失的安妮宝贝:

多年以后,对话庆山


文|柏琳


动笔前,我迟疑很久,沉浸在情绪里,非常沮丧。如果对于一个作家的喜爱一以贯之,写下他就不会遭遇困顿;如果对一个作家曾经无名喜爱,而后产生怀疑,离开了她,过去多年,又要回来寻找她,个中曲折和幽闭心思,实在难以言明。

 

写这篇手记时,在房间里放一首轻音乐,叫《青石的街道向晚》,若隐若现的苏州评弹《潇湘夜雨》是背景,如同江南月色里荡开一只小舟,注视波光里渐渐模糊的小镇远去。

 

我说的这个作家,她曾经是安妮宝贝,现在叫庆山。十六年过去了,曾经那么多喜欢她的读者,学生也好,城市白领也罢,甚至是一些面目模糊的人群,消散在人海中。


她在悄然改变,不只是笔名

 

敞开自我,成为城市里的人困难的功课。朋友中不乏持续阅读安妮宝贝的人,而光阴流转,更多人已经以阅读安妮宝贝为耻,也忌讳再谈论她。


是的,在中国知网上搜索词条“安妮宝贝”,蹦出来接近七千篇文章。严肃文学评论圈里,一直不缺对她的分析,物质主义、小资文化、伪文艺、消费主义的产物……鲜见赞赏之声。这种偏差,着实让人玩味。事实上,安妮宝贝的文字,虽然远离宏大的社会现实,探讨的只是边缘人的内心曲折,却又本本畅销,这让“严肃读者和评论人士”有点尴尬。

 

但我想,她是不会为了迎合体制性文学潮流而去“完善”自己的。她没有写实派对现实的刻画,没有先锋派对形式的悬想,她有的,只是对城市里疲惫男女内心绝望感的直抒胸臆,用破碎的句式。

 


庆山新作:《月童度河》

版本: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6年6月

 

看她的书,会被一种灰败的情绪感染,而这情绪,其实也不关物质主义和城市消费什么事,它是每一个奔波在通勤高峰里的人都会经历的东西。在一个被虚假繁荣和浮躁裹挟的社会里,人又如何真正掌握自主的生活。安妮写的的确是情绪,却是每一个个体抗拒异化的努力。

 

2014年,她在出版散文集《得未曾有》时,改笔名 “庆山”。她说“安妮宝贝”的笔名,只是写作之初的信手拈来,随着时间推移,这个名字不再适合当下的自己。

 

她在悄然改变,不只是笔名。

 

她已经不是《告别薇安》和《八月未央》里那个穿白色棉布裙子,光脚穿球鞋的流离失所的女子了,她不再埋首杜拉斯和村上春树的酒精里,也不会去夜店,幻想一场陌生男女情缘。她不再会变成《彼岸花》里那个以为可以被一个男人带着远走高飞的决绝的南生。她说,人不能自毁少作,但那些写作,其实都只是情绪。



《彼岸花》
版本: 南海出版公司 2001年9月


她已经是一个小学二年级女孩的母亲,一个对日常生活生出归顺和赏玩之心的中年女性。写完最新散文集《月童度河》,她剪了一头利落得甚至过于清爽的短发,那个想象中留着海藻般长发的姑娘,就这样伴随着“安妮宝贝”这个曾经红透的笔名一起,消失了。

 

如今,她写阅读、写作、旅行、自我修习,对情感的体悟,与亲友共处的点滴,以及生活的琐碎细节。这些在时间中累积的文字,如实展现了经由思考步步前行的心境。现在,她要用思考代替情绪,用清明代替迷惘。



《莲花》

版本: 作家出版社 2006年3月

 

我的书架上,有她的十五本书。《莲花》之前,阅读她要在盛夏,炽热的情绪需要高温梅雨氛围。从《莲花》开始,一下子掉入了南方阴冷冬季,下小雨,没有暖气,在天光很暗的卧室里,一边读一边跺脚,越来越冷。

 

我是时刻需要温度来自我确认的人。安妮从《莲花》开始向更广寒的天地,探索人与人之间的深渊究竟是否可以弥合。这突变,让我一下子难以承受。

 

往后的作品,诸如《素年锦时》和《春宴》,越来越忽视情节,把心力向灵修哲学的探讨上转移,却越发像是种悖论——一切不过是类似的故事,对现实生活冷漠的男女,幽避一角,伺茶弄花,或者商业精英经历如梦繁华,对生活产生怀疑,两个人邂逅,谁会是谁的救赎?她尝试走入人内心更深处,不再有情绪了,却依然对人的绝望感没有答案。


对于旧文字,她并不留恋

 

一直有困惑,想见一见她。

 

真的见到了。在专访前夜,收到一个大学同学从埃及发来的微信,她和我一样,持续阅读安妮的书,我们很少交流,但安妮的书是心灵密码,寥寥几句总让我们彼此获得安慰。她其实正好和我相反,是温和的姑娘,内心却有很多要撕碎世界的能量。而我是激越的人,内心却其实一直愿意归顺于这个世界。她在微信上说,“替我和安妮问好。”

 

在咖啡馆见到安妮的一刻,我非常不自然地与她颔首,彼此都很窘迫。不知道如何诉说对她的复杂认知。她也是淡淡的,热情很少,不会说亲切的话,真的是人际关系很被动的人。我立刻明白过来,原来,内心深处,我们都是女童,不知道真正和陌生人相处的方式是什么。

 

被她胸口的项链吸引,是一块用两种颜色的粗绳串连的白水晶,年份古老,质地黯淡却通透,她说这是用来净化能量的信物。人生行至于此,才真正开始修行。而我们的话题,围绕的都是“个体的修行”。这修行,发生在她与深处的自己之间,发生在她与他人之间,也许,更发生在她与世界的关联之间。



《八月未央》

版本: 作家出版社  2005年8月

 

接近两个小时的谈话中,我一直很怅惘。想起多年前的旧文字,原来她并不留恋。她说那只是年轻时的妄想,“一个作者自己都还在迷惘,书写下来的只能是颓废”,她觉得年轻时的自己,因为不够强大,所以对世界充满警惕,那种不信任感而写下的文字,并不能经过时间的洗涤,所以需要重新出发。

 

我却想代替她留恋。她说,偶尔想起生命中出现过的故人,尤其是年轻时相遇的那些野性生长的女子,“曾经处境相似,彼此陪伴抚慰,如同相爱。后来纷纷失散,相忘于江湖”。

 

那就这样吧。“每个人都要接受生活里因为某个人的离去而产生的空缺”,她这么说。

 

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。

 

访谈节选

读者应为自己的心境负责,而不是作品


新京报:很多读者都说,你的创作前后期的分水岭在《莲花》,《莲花》之后那个颓废的安妮宝贝不见了,你如何看待这种评论?

庆山:一个作者的作品,风格和调性不会随意变化,会有自始至终的某种骨架存在。对我自己来说,就是作品应该具备的哲学观。一部只讲故事而不试图探讨一些深度的作品,在我看来是缺乏诚实和勇气的。作品应该成为有效的精神表达工具,而不仅仅只是让读者愉悦或上瘾,以此取悦他们。作品应该让读者有心灵的收获。


《莲花》之前,我的早期作品,感性和理想主义的色彩浓重一些,也有年轻的情绪和充沛的情感能量。那个阶段的我,二十几岁,一些问题没有想通,自己也有迷惘和消极的情绪。后来人生陆续有许多变化,包括远走他乡,漂泊,旅行,经历种种变故,在实践中思考,在动荡中静思。《莲花》之后,很正式地以书写来思考和表达人生的价值观、生命意义等形而上的问题。我是随着自己的生命历程慢慢成熟起来的作者。

 

新京报:你说自己是个晚熟的人,33岁时,心还是20岁的。在新书《月童度河》里谈到,自己真正成熟是从《春宴》开始的,之后心和年龄才开始同步,所以你其实更认同《春宴》对你的写作分界的意义?

庆山:写《春宴》时,有了一些人生经历和思想的沉淀,观点会更集中也更有思辨。在《春宴》中讨论了很多生命课题,包括我们如何去觉知自己的心、如何付出和得到爱、如何面对无常、如何与动荡和变革的社会共存。内文中有大篇幅的个人评述。如果读者没有一定的相等的经历及思考过程,很难切入这部分内容。过于年轻的读者可能跟不上,他没有心力去理解这些表达。



《春宴》

版本: 湖南文艺出版社 2011年8月

     

最近出版的《月童度河》,是一本散文集,看起来体裁较为自由随意,但其中探讨的主题,依然是很实际很正式的。传统文化、情爱、社会、人际、信仰、修行、亲情、写作……都有面对。


早期的作品,较多想象和抒情,血肉丰盈。后期的作品,理性与探讨的成分较多,筋骨明显。情绪和情感是铺开的,像大海容易让人沉沦。思考不一样,它像一条深邃黑暗的隧道,看起来有些封闭,但也更集中,探向更深远。现在我试图让这两种作品成分能够互相完善共存。

 

新京报:从前那些血肉相对丰满的作品,会让人感觉到颓废、决绝、支离破碎、生活状态原子化,让部分读者觉得受到了伤害,你如何看待这种读者的情绪?

庆山:我从来不觉得一部作品会伤害到他人,除非他们自己决定伤害自己。作品只是一面镜子,投射阅读者的心境。读者应该为自己的心境负责,而不是要求作品为他们负责。死亡、颓废情绪、血腥暴力或负面情爱的主题,历来都有作者在表达,一些日本或欧洲的作者,表达得更彻底。即便是我早期的作品,也不算逾越界限。只是一些观点陈述比较直截了当。在作品中呈现生命和生活的各个面向,是创作者的工作内容。我们不必故意去忌讳或回避什么。决定停止的时候,也是觉得一段迷惘的路走尽了,自己有了答案。即便再去表达或展示,也是为了对他人有启发。



庆山(安妮宝贝)早期代表作:《告别薇安》

版本: 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0年1月

早期作品有些消极情绪,但一些读者从中依然读出生命独立和坚强的必要性,加深内心思考,感觉到平静和被抚慰。而有些读者只读到形式的诱惑或模仿的冲动,最后在现实中屡屡碰壁,然后推卸责任给读过的某部作品,对作者肆意污蔑。这是不理性的幼稚的态度。阅读作品,应该考虑到自己的心性、理解能力和心力。这决定你最终从中得到的是什么。

 

新京报:除了写作,你在工作中还经常会做采访。之前的《得未曾有》,甚至就是与相遇的四个人之间的深度采访后的作品,你曾说自己之所以愿意做采访,也许是因为对人心有探索的心意。以一个写作者的身份做采访,你能从中收获什么?

庆山:采访是一种与外界和他人的观察、记录、沟通、分享。当时的初衷是,想让一些年轻人对中国传统文化、与浮躁时代潮流逆向而行的生活方式、宗教感的视角、淡泊从容的人生态度发生兴趣。这可以带给他们一些借鉴和启发。生活中有意思的内容,不应该仅仅只是奢侈品、美剧韩剧、电子游戏、各种娱乐玩耍、明星以及功利的社会价值观。《得未曾有》提供的是一些看起来边缘但实际上不容忽视的心灵价值。



《得未曾有》

作者: 庆山 
版本: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4年6月

对我来说,采访是平等的。它也是一种创作体裁,但是作者需要把自己放在隐蔽的位置,尽量让对方的观点凸显。采访需要善良的品质。因为采访者和受访者都是生命体,不是小说里虚构的人物,是活生生的人,所以你应该尊重对方,保护对方。因为对方出于信任对你坦承他的心绪和人生经历。这是可贵的。

 

新京报:采访中如果得到负面的能量,你如何处理?如果出于纯粹的善良,会不会遮蔽很多东西?

庆山:现在有一些采访,尤其是涉及到娱乐圈的,会专门想写一些负面的挑刺的报道,去粗暴简单地判断对方,娱乐他人,提供刺激。这种运作最终会导致彼此的毫无信任。加深人与人之间更多地误会和防备。


我当时做采访,一开始设定的基调,就是尽量如实而客观地呈现对方的状态,侧重把一些美好的需要细微体察的存在,展示给更多读者。他们没有机会认识的,我来观察、记录。他们体会不到的,我来表达。互相之间流动的应该是一种欣赏、感动、提供帮助的能量。我会选择尊重我的采访对象,这是一种对缘分的珍惜。



《素年锦时》

版本: 作家出版社 2007年9月

新京报:有人说你有“政治冷漠症”,不关心大时代,不关心社会现实和公民权利,只沉浸在边缘个体的小情小绪里……诸如此类的批评,你如何看待?

庆山:写作者各有任务,不是所有的作家都必须去写关于历史、政治、社会的大题材,或者只有通过这个途径才能展示作品的价值。不是这样。如果社会或文学环境也只以这样单一的标准去定义作品价值的话,只能说明这种标准的贫瘠。


对我来说,从写作初始,一直到十六年以后,我关注的始终是个体的跋涉、自省、觉知和试图完善。这并不是什么小情小绪,而是真正地去关注我们自己和他人的心灵质地,而不是选择粗率潦草地隐没在一个集体里。说得直白一些,就是先把自己当作一个真实而独特的人去看待。


一个平衡的社会,需要由平衡的个体来组成、传承,光凭靠几句口号、几篇控诉文章,不会有什么结果。每个人都要从自身做起,尽量完善自己,再利益他人,如此类推,清除一些污染和破损。自己的生命处理好了,再去处理身边的环境,帮助他人。


真正的写作,关注的首要应该是个体。这是我的看法。



本文为独家原创稿件,作者:柏琳,编辑:走走,未经授权不得转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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